袁世凯喝孙中山都是鼎革时代的弄潮儿，但一个向后，一个向前。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袁世凯终究是个封建王朝的老官僚，思想还没有跟上时代，在他眼里辛亥革命不过是改朝换代，殊不知这是中国从千年帝制转向民治的时代转型。历史的三峡滚滚东流，袁世凯算是长江东流之时的一个洄水。

在各种历史课本的薰陶下，我印象中的袁世凯，是一个跳梁小丑，历史的车轮辚辚而过，他却依然沉迷于过时的帝王梦。直到翻开《袁氏当国》，我才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单纯一个志大才疏的小丑，怎么会在这个转型的节骨眼被推上舞台？

最近读了唐德刚先生的《袁氏当国》一书。唐德刚先生研究视野开阔，史学功底深厚扎实，对大量的史料能够做到融会贯通。尤其是他所从事的口述历史工作，意义深远，贡献巨大。此书旁征博引，通篇严格的史学考据保证了客观性和真实性。作者尽可能秉笔直书，但求成见较少。内容可读性强，语言笔法兼顾传统与现代，上下、古今、中外糅合在一起，读来荡气回肠，意犹未尽。而且先生的爱国心、真性情见于文字，拭泪扼腕、长叹忧思随处可见。在读《袁氏当国》之前，我对袁世凯的印象停留在影视剧、教科书上，感觉就是其貌不扬的政客、枭雄，所作所为令人发指。出卖维新变法的仁人志士、窃取辛亥革命的胜利果实、签订丧权辱国的 “二十一条”、倒行逆施上演称帝丑剧等等。该书称袁世凯为：传统中国里的 “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才大心细，做事扎扎实实，有板有眼，是位极有效率的行政专才和标准的中国法家。其为人，虽乏远大的政治理想，然亦雄才大略，知人善任，不治私产。平生所好，唯抓权秉政，纵横捭阖，确是个不折不扣的政治动物。通过阅读，间或做些笔记整理，总结反思袁氏走上称帝道路，大体有六个方面原因：第一，袁氏个人野心。对一个落第秀才来说，当皇帝黄袍加身的诱惑力太大了。当朝宰相、统兵大将，乘乱篡位，古已有之。抓权抓军，清除异己，培养死党，然后水到渠成，逼宫、受禅做下一朝的开国之君。这样的逻辑再合适不过了。一雪前耻，袁氏的虚荣心肯定占一部分原因。第二，解忧纾困之策。当时情况，外困内忧，政权风雨飘摇。列强对中国虎视眈眈，在诸多外交危机面前，中国一退再退。袁政府既无招架之功，也无还手之力。内有白朗农民起义，中原一片混乱。曾经追随袁世凯的那些军阀，占山为王，各自为政。他苦于无力统帅和驾驭，想重塑权威。第三，民众朴素愿望。帝制中国转向民治中国时，四万万人口八成不识字，沉默的多数被排斥在革命之外，与民国疏远。老百姓只想过安稳日子，才不管你上面坐的是大总统还是皇帝。因为去帝制不久，群众露宿街头，饿殍载道，疠疫横行，难免就要抱怨今不如古，民国不如大清了。第四，长子推波助澜。袁克定雄心勃勃，千方百计，促使老头子跳火坑，改总统为皇帝，实际是做他的 “太子梦”。手段不外乎，制造所谓祥瑞、显圣，伪造《顺天时报》，不断向老头子明言和暗示，做了真命天子如何如何。袁世凯黯然离去时，他也被打上 “欺父误国” 的标签。第五，幕僚煽风点火。左右摇旗呐喊、阿谀奉承，为的是那前程功名、顶戴花翎。代表人物是以帝师自居的杨度。他鼓吹帝制的那篇《君宪救国论》，深受袁世凯赞许，并赐匾题字，称其为 “旷代逸才”。 随后，杨度发起成立筹安会，为袁世凯称帝造势。由筹安会，到全国请愿联合会，再到国民会议、国民代表大会，搞它个全票通过。真是兴风作浪，瞎搅和，丑闹悲到极致。第六，古氏文章助推。古德诺身居象牙塔，被袁世凯请来作为宪法顾问。他的《共和与君主论》单纯从学理的角度来讲本是无可厚非。共和与帝制各有所适的提法，到杨度笔下被绝对化。到后来古氏被抹黑牵连，痛加驳斥也是枉然，百口难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要不是这档子事儿，他兴许能当上美国总统，是为后话。应该说，袁世凯称帝还有一条，就是环伺列强的影响和作用。《袁氏当国》里面没怎么说。在洪宪帝制开始时，德、英、日等国就以中国不发生内乱为条件，表面上赞同袁世凯称帝，实质是为了争夺对袁世凯政府的控制权和静观待机。之后，出尔反尔的举动加速了袁世凯政权的崩溃。只能说，帝国主义的花样和把戏哪是能靠得住的？唐德刚先生在书中这样讲：在社会、文化转型期中的中国，国无定型，民无共识，政无法统。在无法无天的状态之下，一个泱泱然有五千年文化传统的文明古国，往往就被屈指可数的一小撮政客和军头弄得河翻鱼乱，民不聊生。袁世凯称帝，可以说是昏招、臭棋，主动被动、偶然必然，难说难断。

唐德刚的说书功底相较辛德勇和李开元还是更胜一筹的。辛德勇略显艰涩，李开元推理近魔。而唐德刚真有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之风，不愧是胡适之徒。可惜只讲完袁世凯就中风了，导致民国史胎死腹中，而且有删节，唉。一代枭雄袁项城终究只是旧时代的枭雄，在新时代面前只能黯然神伤，与中山一体两面，理想与实力，与汪精卫同样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当时是，或许只有宋教仁与蔡锷可与大头掰掰手腕，可惜命运离奇皆早亡。天上众星皆拱北，世间无水不朝东。

正好手头有全书和国内 “阉割版”，对比阅读真是有趣。大陆版直接砍掉了原书的一半，仿佛看公映版的《色戒》，不仅删掉了精华，对作者原意的表达也颇有影响。唐大师的这本文章合集，不仅道出了袁大头的悲剧故事，还提纲挈领梳理出民国初年一团乱麻的历史脉络，对世事变迁更是洞若观火。袁世凯是个 “治世能臣，乱世奸雄”，晚年因一念之差落得个身败名裂，可悲又可叹的不仅是他一个人，还是那个动乱的年代。

这原是一本好书，可惜被阉割的不成样子了。百多年的所谓 “转型”、所谓 “历史三峡” 实在是太长了！长得令人讨厌！

唐老师的书，对于现在的我们，读起来语言稍有晦涩，但确实对历史的书写保持着知识分子的本心。给人以不一样的视角，真实感更强。真心推荐。

袁世凯在近代中国历史转型期中，也算一个悲剧人物。两千年帝王专制的政治传统，绝然不能转变于旦夕之间。因此他纵想做个真正的民主大总统，不但他本人无此智能条件，他所处的时代也没有实行民治的社会基础。他如要回头搞帝王专制，甚或搞君主立宪，这些形式在当时的中国也已失去了生存的土壤。客观历史早已注定他这个边缘政客（marginal politician）不论前进或后退，都必然是个失败的悲剧人物。然这一形势，百年之后的历史学家虽洞若观火，百年前之当事人则身在庐山中，当局者迷，不自知也。

曹操 “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袁世凯死后，民国进入军阀混战，但已当时的思想局限，祈求袁当个开国明君圣主，也是期望过高。与曹操不同的是，曹操的江山是一步步打下来的，袁的是一步步妥协来的，又岂会稳固，袁又不如曹那样去安民生、谋社稷，而是被各有所图的政客环绕。PS：作者文笔很赞，行文流畅，三言两语就能把历史人物写的活灵活现，和作者历史文学的知识厚度，对历史人物的洞悉有很大的关系。不同于一般历史书籍，不是过于枯燥，就是写成爽文。

多维度还原了在夹缝中挣扎的一袋枭雄的一生，时势造就了袁世凯前半生左右逢源力挽狂澜，也正是这恒古未有的时局注定的这位大枭雄总以悲剧收藏。不光是袁世凯，包括曾国藩，李鸿章，都在这段风雨飘摇的时局中多多少少的晚节不保。不得不的让人感慨，人贵在自知，要成就丰功伟业还更要知时知势，知道自己在这个时代转折中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