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给这本书评了5.0拥有/失去/顺其自然:悲剧色彩的《没有女人的男人们》
与村上以寻找和探究为主题的长篇作品不同(如《寻羊冒险记》、《1Q84》、《刺杀骑士团长》、《舞!舞!舞!》等等,恕不一一列举),这部短篇作品中的男主们放下了以往的坚强冷峻、不甘现状和勇于寻找答案的勇气,用默默忍受和独自承受表达了自甘认命(或者说宿命)的一种顺其自然的心态。在第一篇《驾驶我的车》中,通过男主家福与女主渡利的对话,展开了由家福的 “一面之词”(他的太太因子宫癌去世了)讲述他的太太与 “其他男人” 和他与 “其他男人之一” 的故事。“有时他(家福)甚至心想,倘若一无所知该有多好!但他的基本想法和人生姿态是:无论在任何情况下,知都胜于无知。不管带来多么剧烈的痛苦,都必须知道那个。人只有通过知道才能坚强起来。” 然而最终,家福还是选择了在沉默中放弃这种探求。“完全理解一个人那样的事,我们果真能够做到吗?哪怕再深爱那个人!”“可能我身上有一个类似致命的盲点那样的东西。我或许看漏了她身上某种宝贵的东西。不,就算亲眼看见,也可能实际上看不见那个。”“问题是,哪怕再是理应相互理解的对象、哪怕再是爱的对象,而要完完全全窥看别人的心,那也是做不到的。那样追求下去,只能落得自己痛苦。说到底,我们所做的,大概是同自己的心巧妙地、真诚地达成妥协。如果真要窥看他人,那么只能深深地、直直地逼视自己。我是这么认为的。” 在家福与高槻(其他男人之一)的对话中,我的理解是,家福最终是被说服了的(或者说,家福最终是服了的)那一个。在与高槻最后的一次(之后,家福主动与高槻断绝了往来)交谈中,虽然很难说现实中究竟是谁 “表演” 功力更深厚,但家福一直都在以自己的表演能力自诩,而最终,他从高槻的眼神中看到,不着痕迹地真情流露的 “表演” 最终让他 “在对方的眸子中发现了遥远的恒星般的光点”。我想,那就是家福之前说过的他身上的那个类似致命的盲点那样的东西吧。在第二篇《昨天》中,村上讲述了两对关系,一对是青梅竹马成长起来的情侣,因男生木樽无法突破 “青梅竹马” 这一情感障碍,最终当女主惠理佳与其他男生在一起之后,选择了以离开的方式结束这段长期 “止步不前” 的关系。另一对是木樽与谷村的友情,因男生木樽的不辞而别,谷村感觉受到了不小的伤害,“因为我自认为和木樽算得上是好朋友。这样轻易地被他突然甩掉,对我来说无疑是一件颇受刺激的事。” 正像故事中谷村描述木樽的那样,“他采用与一般人不一样的自己独有的方式,在他自己的时间之中,非常纯粹而执着地追求着。只不过自己在追求着什么,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所以做不到八面玲珑地去处理生活中遇到的各种事情。倘若连自己都不清楚在追求什么东西的话,追求便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作业。” 谁的青春和成长不是充满了困难和困惑。惠理佳对木樽的求而不得,木樽对惠理佳的若即若离、无从靠近,谷村与木樽之间情感不对称的友情碰撞,每个人都在漩涡中挣扎着,找不到抓手和锚点。“昨天,是明天的前天,是前天的明天。” 这一切似乎是一个轮回,又似乎像一个漩涡,也许,正是人生之年轮。“我必须在自己所属的这个狭小的世界里努力生存下去。我们就是这样增加年轮的。” 谷村说。“明天我们会做什么样的梦,谁也说不好。” 村上春树很善于描写青春与成长的主题,他敏感的思维将青春的痛楚与浪漫撕裂成两条支流,从青春的躯干中蔓延出去,又在成长的某个结点交汇成河、纠缠成蔓、盘成年轮。在第三篇《独立器官》这个故事中,我仿佛又听到了在第一篇《驾驶我的车》中女主渡利的声音,她正冷静并简洁地说,“女人是有那种地方的。”“那就像是一种病,家福先生,那不是能想出答案的东西。我的父亲抛弃我们也好,母亲一个劲儿伤害我也好,都是病造成的。再用脑袋想也无济于事。只能由自己想方设法吞下去、坚持活下去。” 我想,这也是这篇故事《独立器官》中五十二岁的渡会最终所悟到的,也是最终他选择了放弃自己、放弃一切的原因。另外,在我的理解中,渡会爱上的那位女子仿佛是另一个女版的渡会,甚至这位女子在村上的这篇故事中都没有姓名,更让我觉得她仿佛是渡会的镜中人、是他的反噬体。在渡会作为 “铁杆独身主义者,不结婚,亦不同居。但时不时同女性幽会。而且幽会期间一旦对方流露结婚意向,当即闪身退出。” 的同时,他的反噬体也渐渐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并最终将他 “吞噬”。在第四篇《山鲁佐德》中,不知何故处于半软禁状态的男主羽原每天都在期待着女主的到来,期待她讲完她上次未讲完的故事,也不得不再一次为女主留下的另一个故事的 “扣儿” 百思不得其解,然后再一次期待她的到来…… 山鲁佐德这个名字正是男主羽原为女主取的名字,名字出自《一千零一夜》中的王妃山鲁佐德。“不管怎么说,山鲁佐德掌握着一种引人入胜的讲话技巧。不管什么类型的故事,通过她的嘴讲出来,都会变成一个特别的故事。她的语调、停顿的节奏和故事的展开方式都是完美的。她先让听者对故事产生兴趣,再故意使坏卖个关子,引导对方思考和猜测,然后准确地给听者一个他想要的结局。这种超凡的技巧,能让听者忘掉周围的现实,即便这种遗忘是暂时的。她的故事,就像用湿毛巾擦黑板一样,将羽原心中那些挥之不去的痛苦回忆或者他想要努力忘掉的忧心事擦得一干二净。羽原觉得仅是这样便已经足够。或者说,这才是现在的他最想要的。” 然而,山鲁佐德和羽原之间不存在任何私人的约定。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偶然被某个人赋予的,他随时都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她,“或许某一天,不,是总有一天,他们的关系会宣告终结。那条丝线会被剪断。或迟或早,区别仅此而已。” 山鲁佐德对于羽原,随时都是一种 “将失去还未失去,但随时都会失去” 的状态。不,准确地说,是羽原期待的那个,或那些个不知道结果的故事正随时处于这种状态。“所谓失去女人,归根结底就是这么回事。女人为男人提供一段特殊的时间。这段特殊的时间让男人身处现实当中,同时又让现实失效。山鲁佐德为她提供了许多这样的时间。她无限量为他提供的就是这样的时间。而且,终有一天将失去这样的时间,或许这是最让他感到伤心的。” 在第五篇《木野》中的男主木野与《奇鸟行状录》中的男主 “我” 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个性,木野比较逆来顺受,他更趋于逃避现实和自我说服,在直面真相的苦涩和直抒胸臆的勇气中,木野选择了不断地逃离和躲避。“那是他长久以来忘却了的东西,长久以来被他疏隔在一边的东西。没错,我受伤害了,而且伤得很深。木野自己对自己说。然后,他流泪了,在那间晦暗而安静的小屋里。” 可能有些人就是这样的个性吧,我想,这世界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着不屈不饶的勇气和坚强的个性。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想法和活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在第六篇《恋爱的萨姆沙》中,看似大病初愈、低智的萨姆沙偶遇修锁的佝偻女人。村上对萨姆沙的一系列描写,仿佛让我看到了在天地初开的伊甸园里,刚刚吃了善恶树上的果子的亚当…… 在第七篇,也就是和这本书同名的故事《没有女人的男人们》中,村上通过一通半夜打来的电话,讲述了男主在永失初恋的那一刻,自己成了 “世界上第二孤独的男人”。男主通过对初恋的一系列回忆,描述了十四岁的 M 留给他的难以取代的记忆。“世界上最孤独的男人一定是她的丈夫,我把这个席位让给了他。” 这七篇故事中的男主境遇各不相同,但是他们都历经了拥有、失去,最终什么也没做、顺其自然,甚至于逃避现实的共同心路历程。与村上其他作品中个性相反的男主们相对比,村上写出了现代社会中另一个群体的处事方法与心态。普林斯顿大学授予村上荣誉博士的评语是:村上春树 “以文学形式就日常生活的细节做出了不可思议的描写,准确地把握了现代社会生活中的孤独感和不确定性”。在这本书中,孤独感是每一位男主所面对的无法掌控的现实,而不确定性,正是在面对这些种种现实的同时,每个人的不同表现与行动。而他们的共性,正如题目《没有女人的男人们》,我想,这正是这本书没有取名为《失去女人的男人们》的原因。失去,意味着曾经得到,还意味着有可能再一次得到。而题目 “没有”,暗示了书中的男主们对于 “失去” 这一结果采取了一致的选择,那就是被动接受 “没有” 的状态,并不想(有的人也无法)通过采取任何行动改变这一 “孤独” 且 “没有” 的现实。这是否是作者在情感关系上的另一种观念的诉求和探索?更自由、更尊重个人的选择、不勉强也不主动,更强调自然而然的契合与相遇,也更尊重因一方的摇摆不定而另一方坦然放手。与其 “奋力” 强求,不如顺其自然。
1转发同时评论快速转发评论2分享「微信」扫码分享给这本书评了4.0村上春树的短篇实验2023 年 12 月读了 35 本书 —— 村上春树短篇 《袭击面包店》《东京奇谭集》《没有女人的男人们》这三本是去年 12 月放松读的,村上的短篇总有一种游乐园的刺激感。对小说家来说短篇集是一种思维练习的好方法,就同一个主题展开不同角度的想象和实验,或许其中就能产生长篇的灵感。而对于读者来说,短篇集相较于长篇作品,是更高效的理解作者思维模式的途径 —— 同样一个主题的发散中,总能找出相似的发展规律。在《袭击面包店》中,这个主题是个体对抗资本主义,在《东京奇谭集》中,这个主题是偶然,在《没有女人的男人们》的主题是失去。虽然主题不同,但所有的主人公都被某种宿命推动着,被动着承受着不同主题带来的冲击,他们仿佛是王道漫画主角的对立面,缺乏一种主动追求、探索真相的冲劲所有事件因为主角没有主动去寻找真相,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而因此给读者留下了主动想象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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