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慎

天国之痒，一言其复杂，二言其病态，三言其三千年积毒欲溃之跃跃欲试也。太平天国有二奇：一是立意之高，重构中国、改造汉族，使其脱略儒家伦理，而以新的形态和面目立于世界。这与后来革命者提倡民族主义，精神实质完全相同。换言之，延续至今的百年中国社会民族主义母题，也是由太平天国首先破题和切入。二是行事之粗鄙，异想天开，怪力乱神，荼毒生灵，诸王内乱。脱不了几千年劣根。想来是太平天国刚好出现于世界近现代化前夜，不过洪的探索更多属于妄人呓语，因为有基督宗教理论加持所以显得与以往不同罢了。

李洁非的这本新作较前几年关于明史的几部作品，既有突破，也有缺点的加深。太平天国史料浩瀚，论述角度丰富，作者希图此书能给予一真正客观的历史表述，是极难实现的，但他努力用多个视角尽可能完整呈现相关的史料和分析视角，所以，他采核心史料作 “本末” 以记事，采时人回忆录作 “场景” 以记地域；卷三则还原后世研究中关于制度观念的热点在当时的内涵；卷四论典型事件，犹如专栏；卷五则就引申出的问题议论；卷六论人。一方面确实是史料丰富，极尽全面；但是，作者在明史写作中的积习愈演愈烈，更加爱发议论，而且发长议论，这不是天国之痒，而是文人论史之痒也。所以，这本书难称非虚构历史，而是加长版的史论。

谋篇布局别具一格：卷一 “本末” 详细讲述太平天国起事至天京事变结局。卷二 “场景” 通过比较中立人物的笔记展示太平天国在各个城市的近距离情况，包括庐州、苏州、绍兴、平湖、天京上流社会等。卷三 “观念和制度” 讲太平天国之国、财政、罪罚、男女、文教。卷四 “困局演进” 把时间拉回到天京事变之后，太平天国面临的清朝新镇压系统和上海外国列强的重要作用。卷五 “余音遗绪” 从反清、民族主义、理想国三个层面点题。卷六 “人物榷论” 综合理性评价洪秀全、冯云山、杨秀清、洪仁玕、李秀成等人。最后通过时间简表再次梳理太平天国大事件。

金田起义实现，是一项缜密计划的结果，制订人周详研究过形势、时机、手段和步骤，然后分阶段实施。自陈胜、吴广以来二千年，中国大大小小千百次农民起义，未有做到如此精细者。所以，洪、杨作为中国旧式农民起义之绝唱，其有集大成的性质与意义，洵非虚誉。中国的未来不属于太平军，也不属于清帝国；二者都将为历史进程所淘汰。前者虽然开启了历史性大乱，却无力结束之，实现由乱而治，因为它清楚地证明它有 “自己不能统治自己” 的致命缺陷。未来中国，将以这场大乱为发端，催生并崛起新的势力，最终取代清帝国的统治。

行文准切，考据翔实，角度多样，实为心血之作，值得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