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李寻欢你会让吗？当然不会，除非刚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但这恰恰是小说家独特的地方，这是塑造人物的需要，李寻欢这样的人物只会存在于想象中，作为一种图腾想想就好了。抱怨李寻欢是容易的，毕竟李寻欢违反了人性，但我们可以抱着理解之同情的心态，站在他的角度来想一想。一边是有救命之恩的义兄奄奄一息，一边是此生的至爱。侠的最高境界是舍生取义，李寻欢再让的那一刻整个心已经死了，酒在古龙笔下成了李寻欢的道具，只是同时牺牲掉了林诗音，因为在他看来他和林诗音至死都是一体的（他从来也不会想着去问林诗音同不同意）。之后李寻欢心死，远走大漠，林诗音一刻也没离开，只是换了一种存在方式，那把例不虚发的飞刀展现的不再是侠骨而是柔情，那个小人刻一个埋一个再刻一个，陷入无休无止的循环之中。在常人看来很容易抉择的事情，李寻欢陷在两难之中，只因他是大侠，只因他想做大侠。我们每个人都有遇到两难的时候，有时候很难两全，选择即意味着牺牲，别人看来很容易抉择的事，到你这里可能成了难题，你也可能嘲笑过别人的优柔寡断或者错误甚至愚蠢的抉择，那只是因为你们是不同的人。古龙的另一部小说《流星蝴蝶剑》中一个感恩孙玉伯的下人，为了保证孙玉伯的行踪不被泄露，杀了全家然后自杀，这算是侠的境界吧，非常人所能做到。难道他不爱自己的孩子吗，当然不是，作为孙玉伯留的后手（孙玉伯是小说中的大人物，被背叛的下属追杀，从地道逃跑后接应的人便是这个下人，他数十年守在这里只为了这一件事，算是孙玉伯步的一个棋子），他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他从不约束自己的孩子，让他每天都快快乐乐的，他也把自己、妻子、孩子看成了一体，但我们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同意。林诗音肯定是不同意的，因为他根本就没看穿李寻欢的内心，否则不会在误会李寻欢后做出可能自己也会后悔的举动，当然这也难怪林诗音，恋爱中能有多少理性呢，包括李寻欢，你也很难说是感性多一些还是理性多一些。为了一个人的所谓幸福牺牲掉了两个人，当然一切都会过去，太阳依旧照常升起，又是崭新的一天，李寻欢依旧痛并快乐着，林诗音把全部的心血放在了孩子身上，龙啸云住着别人家的大豪宅，身体是越来越好，事业是越做越大，看起来一切都是那么好。故事到此结束也不是不可以，但古龙不会。一波刚平，一波又起，李寻欢回来啦，带着他的酒、飞刀还有小人，一石激起千层浪，真不知道爱一个人是该安静的远离，此生永不相见，（你爱她想她那是你的事与她无关），还是时不时的出现在她身边，真不知道这对林诗音来说是一种惊喜还是惊吓或者都有。林诗音的心底或许会唤起涟漪，更让人担心的是龙啸云，亲手被你捧上九天的义兄时刻担心被你拉下来摔的粉碎。你让你的义兄如何自处，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啊！多少次夜深人静午夜梦回的时候，你的义兄一定会在内心大声呼唤：李寻欢你为什么要回来？李寻欢回来了，毁掉了他亲手缔造的别人的幸福。那个人依然不属于他，可怜的林诗音。

越看到最后越莫名其妙。但是这种老式的悬念和反转，又让人保持着不得不看下去的欲望。本是追求一个结果，结果却是没有结果的，这的确也是最适合本书的结果吧！肃杀，笃定，言简意赅，自成一气，这本书不应该这么全，保留前三分之二就完美。

《小李飞刀》成绝响，之后的续作，读过几本，大都差强人意；读《天涯・明月・刀》，完全是为了配对儿《流星・蝴蝶・剑》。漆黑的刀是实在的、有心的明月是虚幻的，追梦人在天涯、断肠人在天涯，而傅红雪就像天涯一般辽阔。小说三要素，人物、情节、背景，从行文角度上看，古龙做的一个不如一个，与金庸恰恰相反 —— 古龙是人养戏，金庸是戏养人。读金庸，不把人物放进情节、不把情节嵌入背景，不能算读懂；读古龙，不把情节从背景中割裂、不把人物从情节中抽离，也不能算读懂。古龙笔下的故事、过目很爽但几乎留不下什么印象，但故事里的人物却一个一个活色生香。人物：古龙擅造 IP，再腐朽的内容里也能生出神奇的 “超级符号”—— 李寻欢、楚留香、陆小凤、小鱼儿与花无缺…… 怎么做到？简易的名字（如 “寻欢”、“红雪”）+ 上口的桥段（如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苍白的手、漆黑的刀”）+ 无限重复 —— 一个品牌、一句口号、一口气重复不停，古龙是个品牌营销专家。情节里的人物：论情节，每个桥段刻意求奇、串联起来不知所云。但就是那些支离破碎的符号，读得人每每下泪。我想说 “茉莉花妓女”。她是傅红雪追凶时邂逅的站街女，庸脂俗粉，一朵茉莉戴的越显卑贱可憎，吃了刀客一拳、趴在地上捡着碎银子，还说不知廉耻地喊着：“我等你”。—— 我批：男人中的男人。浪子落寞时，想起了沉沦的妓女，想起了那朵模糊的茉莉花，以及未曾问起的名字。她照顾他，她奉献自己的爱，她为了给他换酒不惜把自己的身子一卖再卖；他不辞而别，她也从此离开风尘，他看见她没动他的一分银子、他听说她捍卫身子不惜杀了嫖客…… 卑贱如泥土里的种子，不知怎地就畸形地长大，高贵入云。—— 我批：女人中的女人。当江湖平息、风云散尽，他和她又重逢在茅屋小河畔，相顾无言，只是一朵茉莉花，作为农家女唯一的奢侈品皱巴巴地挂在胸前。—— 我批：古龙，人中的人。背景里的情节里的人物：整本书里，除了天涯刀客傅红雪和从良妓女周小婷，几乎没什么正面人物。整条剧情里，除了无止尽的欺骗、杀戮和背叛，几乎没什么思想情感。—— 我不是在批评、而是在欣赏，为稿费越抹越黑的作品、偏偏涂成了艺术佳作：几乎全黑的背景、连刀鞘都将被黑暗吞没，一个瘸腿而正直、癫痫而镇定的刀客，一个卖肉以买酒、卑贱以高贵的妓女，他手边的一闪刀光、她胸前的褶皱茉莉，就成了漫漫黑暗中最耀眼的亮色。天涯无情、但人在，明月无心、但人有；那么，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