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喜欢历史，通常来说就是为了 “以史为鉴”。看完克里斯托弗・克拉克的《时间与权力》，“以史为鉴” 这件事情就需要打个折了。克拉克说：“权力能够扭曲时间。” 历史人物如何看待他所处的时代，决定了他的政治策略，进而反映到时间历史观上。当我们以史为鉴时，我们又如何知道历史人物的目光是否已经扭曲，并在后续的历史中得到了延续？克拉克通过德国历史上四个政治人物，来说明政治对时间观的影响。# 四个政治人物大选侯、弗里德里希二世、俾斯麦、希特勒是克拉克选择写入《时间与权力》的四个政治人物。每一个人物所处的时代环境不同，故而他们的政治策略也不同。大选侯的时代，选侯还需要和封建庄园主就税收等问题不断来回商讨，他无法一声令下就让庄园主服从。因为传统上，庄园主有这样的特权保障，选侯不能强迫庄园主。然而，选侯为未来而担忧，没有一支强力的军队，就无法在周围强国里获得一席之地。庄园主则相反，他们安于现状，也不觉得欧洲格局有那么糟糕，毕竟他们的特权是波兰国王赋予的。这两个天然不同的位置导致了选侯与庄园主的持久博弈，选侯不断暗示有危险，需要军队。庄园主最后往往就是掏钱。等到军队建立完，庄园主还要掏钱时，他们忍不住问选侯：现在可以了吧，没有危险了。没想到选侯说危险一直存在，只有在上帝面前才能安宁。选侯的时间历史观始终是在未来的，正是他的未雨绸缪，他的后代才能成为德国国王。然而曾孙弗里德里希二世的时间历史观更多是一种超脱：历史是循环的，有周期的，所以不要去看什么过去未来现在，国家是在这条时间线之外永恒存在的。拥有这样的时间历史观，可能是因为他的成长过程中，德国国王已经形成，庄园主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他拥有强力的军队，有实力面对任何威胁，或者说他觉得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国家。国家在他眼里是一种恒定存在的事物。这种超然的时间历史观在俾斯麦这里是完全行不通的，俾斯麦见证了法国大革命 —— 一个国家的剧烈震荡，一次历史的冲击。想要对抗社会混乱，就要稳固国家，国家依然是历史稳定的锚点，但需要依靠君主制的权力推进政府行为，而不能任由政府自己行动。俾斯麦运用自己掌控全局的洞察力，平衡政治环境中不同的势力，国内的、国外的，他总能从中斡旋。之所以称呼他为铁血宰相，可能是因为他并没有所谓的 “盟友”，只要有利于他政治目的、理念的，就可以合作，他日不利于其政治目的、理念，就成为敌人。这样六亲不认确实没人喜欢。希特勒的时间历史观更激烈，完全斩断了历史的延续性，跳过了魏玛共和国、第二帝国，直接从古罗马、日耳曼时代跳跃到纳粹时期。这样剧烈的跳跃，为生存斗争、消灭消费者做的铺垫，用民族替代国家概念，彻底贯彻其思想，显示出其对预言必将实现的偏好和信心。克拉克说这是一种折叠的时间历史观，即拥有过去蛮荒时代的生存铁则与圣经预言的反向诠释，又有对未来实现的追求。# 政治定义时间，时间做了什么？诚如书中序言、译后记所言，克拉克试图回答政治与时间的关系，用四个政治人物的政治观念来说明对时间历史观的影响，也讨论了两者的关系，他的着眼点主要是政治对时间。反过来时间历史观难道没有影响政治观念吗？这是书里模糊的地方。我们都知道人的思想是从文化中来，从环境中来。那么政治人物的政治观念必然从世代积累的历史文化中来，要说时间历史观没有塑造政治人物的政治观念，这是没人信的。比如书中，大选侯年少时在荷兰求学居住，见到加尔文教对荷兰的影响，认定加尔文教是能够让国家强盛的宗教。他皈依加尔文教，造成国内路德教和加尔文教的对立。他不愿意用第二次宗教改革来命名这种冲突，而更愿意相信是一种共处。对路德教而言，这是挑战，创新对传统的挑战。在宗教与政治密不可分的时代，大选侯的宗教选择意味着政治倾向，这种倾向就是时间历史对他的影响。政治定义时间，时间做了什么？时间也定义了政治。两者关系，如同鸡和蛋，谁先谁后难以理清。但可以想见，它们一定是彼此循环交织的。# 结语《时间与权力》这本书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政治观念如何塑造人们的时间历史观。通常人们认为时间历史观会影响政治观念，却没有仔细想过政治观念的反作用。这就是本书的价值。看完这本书，当人们口中再次说着 “现代性” 时，就要反思是哪种政治观念影响下的现代性。这样的反思同样送给想要 “以史为鉴” 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