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色小说壹 #原创 #  如果在真实与虚幻的交叉处 有一座界碑，上面应有一句话：每个人都想以自己的方式征服世界。一付博敲门时，我还在午睡。从梦境到现实的出路扭曲而轻盈，似乎刚到门口，就被敲门的重拳击中心口。十月的秋意染着几分燥热，困倦乏惫，开门迎面是他四四方方的脸 —— 他直直地站着，两手攥着一个本子，没有带下酒的毛豆。这是一个白色的本子，那种学生时代记笔记的胶面本子，他将本子递过来，只见 “黄色小说” 四个手写黑字，“这是什么？你的新作？”“我的字比这好看，这是我在儿子床底下发现的。” 他边说边关门，“就你一人？”“你觉得呢？我是一个没有性生活的单身人士。”“好，不开玩笑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他去艾棵那儿了，我得赶在他后天回来前把这个本子放回原位。” 艾棵是付博的前妻，现居苏州，每月最后两个休息日他的儿子都回母亲那边住，于是作为他在公司最好的朋友，这两天他都准时来我的住所，喝酒、吃毛豆、聊天、听音乐。今天提前了两个小时，没有毛豆，还带来一本《黄色小说》。“这是你偷来的？怎么回事啊？”“我也不知道，本来想打扫一下床底，发现了这个。” 付博把本子丢在茶几上，“我看了，作为监护人，欣慰的是没有大段性描写，小子还知道收敛，但这文章内容有些怪，想给你看看，帮我分析分析。” 我翻开本子，只见蓝黑色墨水的钢笔字，召唤起了小时候扶着板凳写作文的时光。青春期的孩子，笔下字墨间有几分狂气，但总体排版清爽，没有什么涂改，一气呵成，不负他在出版界声望颇高的老爸。付博打开窗，在我对面坐下，燃起了一支烟，眼窝深陷而无神，看得出他内心的焦虑。其实这是我第一次面对面看见这样的他。我俩是出版社的上下级，也是私交甚笃的好友，但平素聊的基本都是一些理性层面的并不情绪化的话题。付博在出版社里是一个阳光耿直的人，但也许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直爽的表面下是捉摸不透的内心 —— 我看到了他忧郁的一面，掩藏在他健谈、甚至可以说是话唠的外表之下。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观点，人总是容易陷入裁决者的幻觉，就像是诺冬《午后四点》里谋杀邻居的男主角，也许我对他的一切看法都是错的。不过我知道，付博离婚之后经常在公司厕所里哭。他极少提起家里的事情，关于他的儿子我知之甚少，他的上一段婚姻则更是神秘，只听公司里的人说，老付的前妻有一个同性恋人。我从未过问此事。也许，这本突如其来的《黄色小说》里藏着更深的事。不觉间，我发呆了许久。“还是我来念吧。” 付博掐灭烟，接过本子朗读起来。《黄色小说》 Chapter 1“所以，这是你第一次来海边？” 马耳他半蹲着，抚摩着脚边叫不出名的母贝样式的小贝壳，自顾自问道。他看着她，纤细的双足在沙滩上莎莎摩擦，宛如停栖窗棂的鸽子啄弄奶油蛋糕上的砂糖；茭白色的长裙轻柔地兜在小腹上，水银般的月光在她背上小心翼翼地扑闪、回荡。他早午餐时才认识这个女人，现在就被迷得失了神。海风不时吹拂着女人脚后跟的裙摆，一秒一秒，空然雕镂出一个又一个的形状。“怎么，付博，想什么呢？” 他喜欢别人称呼他付博，他想念在学校钻研凝聚态物理的九年，想念实验室的小花学妹讽刺他刻意模仿王尔德的语气，想念同组的小李每次失恋都找他喝酒抱着他哭的时光，想念实验之余写写小说的闲情，想念和导师争论到互相道歉的年轻气盛…… 所以，上午女人问他怎么称呼的时候，他脱口而出，“付博，付诸东流的付，博士的博”。“没什么，我就是在想，你为什么这么好看。”“No flirting，” 女人起身把贝壳用力扔向大海，抚平薄丝裙，“不过谢谢你”，她转过身来，瞳仁里似乎流溢着母贝的光彩。大海呜咽不止，远边的海深处犹且吟唱着塞壬的歌吹。“不怕笑话，我的确是第一次来海边，工作忙，一直没时间。我已经老了吧？” 的确，这是他第一次漫步在海边，尽管出身在一个海边小镇上。没想到已经是博士毕业后的第十一年了。他毕业后拒绝了一流实验室的邀请，也拒绝了知名杂志社对他的续稿请求，而是选择了某顶级对冲基金的交易岗位，这让所有人都很惊讶。第一次来海边，此刻的他与当时做出选择的他一样平静，又一样不甘，一样不舍，一样骚动。海浪在他脚边浅浅地低徊着，来来去去，像是一个个笨拙的眼神，年轻男女的笨拙。他走近女人，伸出手，“海边的老男人不是吗？想象是海边的卡夫卡，会不会酷一些，加纳马耳他？”“哈哈，你也读村上春树。” 女人笑了，“我这个艺名被看穿了。不开心。”“只是巧合，碰巧读过《奇鸟行状录》，想起里面那个女巫 —— 这么一个小岛的名字作人名，太偷懒了。”“你是说谁懒，村上春树？还是我？” 她一把握住他的手，仿佛抓住一把清漆掉落的木椅扶手，一半粗糙，一半安心。“是我懒，我不想知道答案。” 他吻在她的脸庞。树影婆娑的月夜，海滩上，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摩挲在他的背上，“你会知道答案的，” 由上而下，不疾不徐，“你还记得加纳克里他吗 —— 书里的意识娼妇”；他搂着她，看着她干净的双眸，三分笨拙，七分可爱，慢慢闭上了眼，谛听着远方的海潮，感触着胸口的柔软与温热。一呼一吸的黑暗中，他似乎看见星空下的大海吞吐着零丁星火，起起伏伏。他想起小时候父亲讲的海边食人魔的故事 —— 把每一个去海边的小孩都抓到深海，然后吃掉；今晚谁又将谁吃掉呢？风吹拂着他不再年轻的面庞；过去资本市场沉浮十一年的虚名与记忆，此刻也濡湿在热带小岛的潮气中了。辞职的第五天，第一次来到海边，离大海如此近，离四十岁也如此近，单身，遇到了一个自称马耳他的神神秘秘的女人。​​ 待续​

这本小说的名字平平无奇，很容易让人忽略。老实说，我是因为作者的大名才翻开它的。阿梅丽・诺冬是当今法语文坛最活跃、最受瞩目的作家之一。她的人生经历非常丰富，身上充满了东西方文化的冲突：生于比利时的一个外交官家庭，其家族历史上出过许多政治与文化名人；幼年时随父母辗转于亚洲多个国家，先后在日本、中国、老挝、孟加拉国、缅甸等国生活；进入著名的布鲁塞尔自由大学学法律，后来转学哲学与文学；大学毕业后，因父亲又被任命为比利时驻日本大使，她再次来到日本，进入一家日本企业当译员。       诺冬的小说篇幅不长、结构简单，但结局难以预测，还喜欢设计杀人的情节。这本《午后四点》只出现了五个人物，其中一个还很快消失了。全书以一人独白呈现，有大量的内心活动描写。虽然不是推理小说，但悬念和反转都不少。       书中还充满了尖酸刻薄的语言和黑色幽默的设定，实在令人惊讶。我摘录一段如下：       贝尔纳黛特没有鼻子，在她长鼻孔的地方只有两个黑洞似的东西，黑洞上方有两条细细的缝，里面装着眼球：也许那就是她的眼睛，但谁也不敢肯定它们看得见东西。最让我感兴趣的是她的嘴：人们会说那是章鱼的嘴。我在想那个口子是否能发出声音。       但书里有些奇怪的地方，不知是中文翻译的问题还是法语原著的问题。比如有一处帕拉墨得斯明确回答了自己的妻子不是护士，后来主人公的对话中又说帕拉墨得斯 “娶了一个护士”。还有，帕拉墨得斯的人设是沉默寡言的人，有一处写 “毫无表情，我觉得他像一个伤心的菩萨。不管怎么样，不能说他饶舌。” 我反复看了上下文，没看懂这里 “饶舌” 是什么意思。另有一处写 “红运当头”，我才疏学浅，只知道 “鸿运当头”，不知是否红鸿通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