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我在一个很舒服的地方，读完了这本让我很不舒服的书，以至于最后掩卷长叹。第一个不舒服，是它颠覆了我长期以来的一个执念。我一直觉得，一个人应该在真实的挑战中去历练。所谓成长，就是面对具体的难题找到具体的解决办法。但是张艺谋的这本书让我意识到，这句话虽然没错，“在挑战下找解决方案”，但是重点不在后半部分的 “解决方案”，而在于前半部分的 “挑战”。书中的例子，你可以自己去看。说一个我最近听说的：张艺谋导演今年的冬奥会开闭幕式，他最享受的过程，不是表演结束之后的赞誉，而是因为这是一个经费充足且举世瞩目的演出，所以，他有条件让全世界最新锐的视频技术公司，掏出家底，争相献宝，让他挨个地去品鉴。他这把年纪，对于最新的技术形态，仍然如此痴迷。所以你看，他即使不面对什么具体挑战的时候，也在准备着最好的解决方案。换句话说，他有能力在自己的脑子里，为自己构想一个并不存在的 “挑战”，不仅全力以赴，而且乐在其中。我比张艺谋年轻 23 岁，可谓正当年，但扪心自问，我有这样的 “挑战想象力” 吗？我在为什么眼下完全看不见的挑战在做奋力的准备吗？并没有。这是一个不舒服。还有一个不舒服，是因为意识到 “来不及了”。我们都知道 “童子功” 的厉害。但问题在于，很少有 “童子” 能意识到童子功的价值。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什么是青年时期？就是那段所有老年人都羡慕，但他自己并不觉得享受的那段时期”。在《张艺谋的作业》这本书里，你能看到年轻时候的张艺谋，在当工人的阶段，在压根不知道有 “北京电影学院” 的那个阶段，在没有确切奋斗目标的那个阶段，对自己进行的残酷训练。他抄书，字迹工整地抄书；他摄影，记录下每一幅照片后面的起心动念和技术动作。被兴趣驱动，在一个点上，做深度足够的探索，在当时看也许只是一个癖好，但是放大到人的一生去看，却会耸立出一个无法被超越的高度。我记得刚上研究生的时候，有一位老师对我说，“抓紧时间看几本没用的大部头吧。这种书，你一旦毕业了，一辈子就没有机会碰了。” 当时，我并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时光无法逆转，人生不能重来。作为一个年近五十的人，我看到张艺谋的童子功，只能是望洋兴叹。这个春节期间，因为看《张艺谋的作业》，我陷入了上述两种不舒服的情绪。所以，节后上班的第一天，我把它推荐给了全体同事，让大家一起不舒服。哈哈。各自消化吧。

关于老谋子的种种说法，真的不用太在意，刷电影就行了，当然还有这本还算忠肯的书。别说出生不重要老谋子祖籍陕西临潼相桥镇，家族早年为临潼大户。爷爷是陕西柞水县县长，张父黄埔军校毕业即为国军的军需官，起义后在省机关工作。老媒子的母亲也是大户人家，读书上学堂做了医生，后又教授。老媒子出道前经历了那种成分斗倒的二十年，个中励练讲成八卦是不厚道的。又丑又土，咋的老谋子，丑又土。不时尚，不讲究，脸部棱角分明，像是脸长成之后，又拿刮刀修过，冷，硬。他和高仓健有一些轮廓和神采上的相似，但在高仓健这里，就是酷，是爷们儿，到了他那儿，就是苦，是营养不良。当年吴天明看中这张脸，才用他演了《老井》中的男主角孙旺泉，那是 1987 年，他也因此获得东京国际电影节的最佳男演员奖，是中国第一位 A 级国际电影节影帝。第二年，他便拍了第一部独立导演的《红高粱》，代表作，赢得了中国第一个世界级电影大奖。还是要先下得死功夫插队后，老谋子开始有意识地练字，学写各种字体。别人写的大字报，他来抄，毛主席像画得极像。他的拿手绝活是拿放大尺画巨幅主席像，拿拖把蘸着颜料写超大标语：打倒某某某。颜料有时流下来，血淋淋，悍然可惧。有了这些本事，就会被不同的红卫兵组织征用。对张艺谋来说，一个感觉是充实，一个感觉是被承认：原本是边缘人物，终于可以像颗螺丝钉了。有本事才是硬道理从插队农村到工厂，已经是个巨大的飞跃。原本以老谋子的家庭成分，父亲是历史反革命加现行反革命，失踪的二伯被定为潜伏特务，大伯在台湾是国民党军人，进工厂本来是件不容易的事。那个年代，唯一的出路就是文体。好在张艺谋篮球打得不错，远距离投篮很准，加上擅长写美术字、刷大标语、画主席像，就是这点儿文体特长（可能还有别的什么，但这是个在哪儿都说的响的因素）让他迈过了出身问题的坎儿，被招到工厂。玩就玩别人玩不了的 1971 年，老谋子从插队知青成了国棉八厂工人，一开始的工资是 36 块，后来涨到 40 块零 2 毛。对于轻纺系统的二级工来说，这个工资已经到头了。每个月的生活费有十五六块钱，加上五块十块的互助金，再有点其他花销，每个月能攒下 10 块钱左右。那个年代工厂组织献血是很正常的，健康青工，人人有份，献完血每人有 20 块的补助，这些补助放到买相机的钱里。攒了三年多，加上点母亲的赞助，1974 年，老谋子花了 186 块 6 终于买了相机，又添了几块钱买了中黄滤色镜。失败到麻木就成了 "我经历失败太多了，拍照没有收益，尽管那么小心，好几卷胶卷，能得一两张很不错了，其余都是废品 — 但都是心血，在投入上没有分别。所以我大概很早就有了这个创作心态，失败是常事，完美不可得。老失败，也就不怕失败了"。薄脸皮干事容易趴下，厚是练出来的，知道不易，知道努力，干砸了，只能说 "看下一个，下一个也许好点儿"。贵人可不是遇着的所有的可能性归结起来，两条线索。"一条是母亲这边。我母亲是皮肤科大夫，有同学在北京的大医院工作，经常给高级干部看病，也许能递到黄镇手中。一条是我前妻肖华的关系。肖华的姐夫王涤寰在北京，跟书画圈里的人比较熟，据说一个叫白雪石的画家认识漫画家华君武，可以通过这条线找到黄镇。" 于是影集加上一封信，一式两份，同时寄到北京。什么样的贵人倒也是碰巧了黄镇的态度一开始就比较明确，既然是个有水平的，就赶紧收进学校，名目部分，学校可以想办法。大概他也没有想到，7 月 26 日，北京电影学院领导小组回复黄镇，话说得很客气，解释了诸多现实存在的困难和该生未来发展的年龄障碍，总而言之一句话，北京电影学院不适合接收老谋子。北电的回复让毫无准备的黄镇很不高兴，当时有传言说，黄镇气得拍了桌子，说了九个字："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原本基于爱才之意，后面倒激成了大字报中所说的 "长官意志"。现在看，黄镇和北电领导都挺有个性，也都值得尊重。宁可被毙也要亮眼大家的反应出乎老谋子几个人的意料，这部片子当时在全国故事片厂长会议上受到了批判，但在文艺评论界却获得了一致的高度赞誉。张艺谋觉得，当时百废待兴，文艺界对于新的东西的呼唤很强烈。《一个和八个》作为年轻人的第一部作品，又赶上被毙，大家对此的一份不满，转为对这部电影的支持。所以文艺界对 "破晓" 的第一批作品，态度的基调就是肯定，词儿捡大的说，把这拨年轻人的创作上纲上线，高度评价，认为是石破天惊的作品。第五代的雏形就有了，到了《黄土地》，就是里程碑式的作品，这几部电影都带有强烈的挑战意味。为国争光才能封住各种嘴《红高粱》是老谋子第一部独立导演之作，用的是当时还名不经传，与老谋子一样又丑又土的莫言的本子。得了一堆吓死人的奖，为国争了大光，也就没人敢出来说三道四了。第三十八届西柏林国际电影节最佳故事片金熊奖第八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故事片奖第十一届中国电影百花奖最佳故事片奖广播电影电视部政府奖第八届香港电影金像奖十大华语片之一第五届津巴布韦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奖、最佳导演奖、故事片真实新颖奖、最佳艺术成就奖第三十五届悉尼国际电影节电影评论奖摩洛哥第一届马拉卡什国际电影节导演大阿特拉斯金奖第十六届布鲁塞尔国际电影节比利时法语广播电台青年听众委员会最佳影片奖法国第五届蒙彼利埃国际电影节银熊猫奖民主德国电影家协会年度奖提名奖古巴年度发行电影评奖十部最佳故事片之一媒体大嘴都要相互给面子媒体愿意报道横空出世的天才、无名小辈拍出来的惊艳作品，愿意推出能够替代，或者扳倒老谋子这类大树的新人。媒体的天性，除了要创造新的话题，就是要推动新的英雄产生。当年第五代蒙评论界的高度赞誉，也有着类似的背景。陈丹青对第五代导演的评价不高，他之前跟老谋子不熟悉，除了《秋菊打官司》，他并没有对老谋子的其他电影有很好的感觉。他到纽约后，听说第五代导演起来，看到电影之后很失望。他的批评很直接："他们一直很难摆脱自己的问题：不善于叙述，对电影的理解太偏重影像，而对影像的细节又不敏感；我们这代所有作品背后的那个底，还是无产阶级美学观，乍一看好像分量蛮重的样子，迷恋悲剧感、大事件、大道理、肤浅的哲理，玩深沉，弄得愁眉苦脸的。" 陈丹青抱着好奇心跟开幕式团队开了一次策划会，结果坐下来就不走了。不差钱的活儿最烫手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老谋子通过北京奥组委调来了十几台摄像机，全程试拍，仔细看，找漏洞，想办法，反复调校。现场的每一个场景，除了现场的灯光、服装和皮肤的反光之外，地下巨大的 LED 屏幕，流动呈现出不同的影像，常常有四五种不同的光线汇聚在上面。因此，在整体成像上，需要满足不同的影像色彩的饱和度，让它们在所有介质上都呈现出最好的状态。"这个，我做到了。" 老谋子说。谁都不是神开幕式没出事，还得到不少肯定和褒扬，对于经历过那天大起大落的老谋子来说，"谢天谢地，这关总算过了"。提到这一段，老媒子还站起来给老天作了个揖："我怎么可能在奥运会之后会觉得光荣加诸一身呢？谢天谢地的心态伴随我很长时间，虚惊一场也好，劫后余生也罢，我真没想过自己成了个什么‘国师’，好像就真了不起了。都没有。我只觉得，阿弥陀佛，没弄砸。" 大话和八卦就不说了导演是手艺人，老谋子觉得其实不只导演，娱乐圈的都算手艺人。歌手、画家、摄影、演员，挣的都是一份手艺钱，是工钱。就算出场费一百万，一天出五场，他也得肉身出现，这个钱是市场给的，一旦市场不认了，钱也没了。"手艺人的钱，只要按时交了税，都是干净的，也都不容易。有很多黑心钱，不靠自己的能力去交换，动辄多少亿，那些钱才真正是不干净的。其他都是手艺人。你以为你是啥？"。还有八卦爆料呢？几十年了，还在嚼这条蛆，就算再嚼二十年，它也出不来红烧肥肠的味儿。艺术是那种没什么用，但又让人喜欢又很曳的东西，类似于雄孔雀的羽毛。如孔雀开屏要表达的，正是艺术要表达的，而不是其它什么。毛姆好象说过，要更关心艺术作品而不是艺术家。这不，新年了，从头到尾再刷一遍老谋子的电影，回忆青春而立不惑天命的历程，也是有些唏嘘了，老谋子，说句心里话，你让我们的生活真的稍微舒服了些……（石木翻书每天翻翻书）

2022 北京冬奥会开幕式让人再一次感叹张艺谋对于超大项目的驾驭能力。他也成为历史上唯一一位承担过夏季奥运会和冬季奥运会两个奥运会开闭幕式的总导演。并且，这两年多里，除了冬奥会开闭幕式，他还同时推进了《悬崖之上》《一秒钟》《狙击手》三部电影、一个前沿舞台尝试项目。仅仅工作量之饱满、工作节奏之紧张，也是令人震惊的。这本书是得到同学熟悉的著名出版人方希老师与张艺谋多次面对面直接对话交流的产物。是一个非常有见地的人对张艺谋的深度观察。读一读这本书，可以让我们从外部探寻一下，张艺谋是怎样工作的，以及他是怎样理解工作的。也许，也能让我们重新理解工作。过程本身就是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