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文化底蕴,三大宗:儒释道。释家,是外来,初来中土,野心勃勃,经过与本土儒道以及其他诸多本地信仰博弈,就化约成「自性」二字。[性体在己,不需外求]。
而今,说佛,与说禅,没有差别,从笼统的文化习俗,到日用常行的语言文字,我们已经熟识熟用,根本没意识到。如 “智慧”“工作”“作业”“解脱” 等等,成为常用词汇。而佛教初来之时,这些都还是高深的东西。
与硬译佛经词汇的早期佛教同时,传播也是同样的生猛强硬,音译了大量别嘴的语词,努力了几代之后,策略,开始了改变。
这个时候,佛教徒和经师们才发现,此处文化非常完备而自洽,没有理由要生活于此的生民,去改变思想,重新构造观念,接受一套完全陌生的东西,如此,可是非常地反人性,也非常悖逆中土的文化自任意识。
面对本土的儒和道,经师必须解释清楚 “是什么”“为什么”“怎么用”“有什么好处”“怎么验证”,等一系列非常实际的问题,解义,论证,必须通俗,必须考虑受众的文化背景。
既然化中国不成,那就中国化,借用本土的表述词汇和文化概念,以一种熟悉的面貌,重新介绍下佛教和佛学。
首先就得把佛经用本土的汉语文化词汇,表达一遍,这可不是翻译,是再创作。那些繁杂的概念,层次多到眼花缭乱的概念关系,假如在中原找不到直接对应的,或者重新组合之后也说不出来对应的 语词,怎么办,丢掉,因为超出本土文化界定范围的东西,等于没有。
这样一番操作,降低了理解的难度,同时,也降低了普通人进入佛门的门槛,庄严肃穆的神秘色彩,统统去掉了。是不是本土得比较成功,就看他讲的写的,是不是贩夫走卒都能一望而知一读就懂。
文本的古奥,总算以一种满是口语白话的可亲样子出现了。
接下来,就是吸纳大量汉文化的精英人群,而且是各个阶层和群体的知识人。
因此,才有后来儒解佛,道解佛,佛解儒道,三家以至于多家互相解释互相印证,合不合原意,不重要了,就是要让最大多数的人熟悉。
而所用的词,所用的方法,都是生于斯长于斯的一般人最熟悉的,当然,这背后也有一大批知识群体的功劳,有此助力,佛入中土,就像水之就下,自然而然。
最成功的借用,就是孟子的『反求诸己』。
禅宗结集的『自性』,文化内核的关键量就是反求诸己。
书里讲的,逐物而不修自心,追外却不省察内在,是缘木求鱼,永远也不能见佛,不会得道。就用的孟子的思维路径。
同时,还融合了庄子「相与对待」「万有齐一」的思维角度,和思考方法。
在最后一部分,惠能所讲,怎么讲法,对方问什么怎么问,我应该怎么解义如何回答,跟庄子《齐物论》思想志趣殊途同归,思想境界,不相上下。你会觉得,他们二位,才是知己,互相配得上对方的思想和精神人格。
有了这两个中国本土文化大佬的加持,不仅自家经书能轻松给大众解说,而且,也能把老庄孔孟诸家,也解释得很直白。意思是,佛与儒道等等,不是几个道理,而就是一个道理,“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何用修禅”,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如此一番交流探讨,才有可能诞生宋明的理学道学,可以讲,中国近古的文化底色,『理』『道』『禅』,以及『心』,都因为浸润了佛徒经师的思想努力和行止所为,而光彩熠熠,别具生机。
宋代知识人,不懂禅,都不好意跟人聊天的,习禅最深运用最纯熟的,就是苏东坡了。除了东坡,还有被朱熹赞为 “宋五子” 的五位思想大家,除了邵康节,另外四位,都涉禅不浅。
张横渠,很有死磕精神,他的文字,让你感受到字是一个一个认认真真刻下来的,不知是不是极力避免漏出禅的痕迹而故意惜字如金,行文简约,而含义深永。
周濂溪和二程,是自觉地使用禅的思考和辩难路子,读他们的书,跟读《坛经》的文字,体验很近。
周子《太极图说》还不明显,《周子通书》体禅用禅的痕迹就非常明显。
明道之学,经过断断续续的传承,大盛于陆象山;伊川之学,经过杨龟山,罗从彦,李延平,最终大成于朱文公。而龟山先生,可是非常痴迷于禅,经过几次老师的点拨,才带着满脑子的禅,回到儒,将禅的思考方法,纯熟使用,并退隐到思想底层,直书所谓的圣人言。
朱熹的思想经历,跟他的几位前辈,尤其是杨龟山,非常像,早年出儒,浸淫佛老,之后再回到儒学,朱熹自述的思想自白,只是他希望门人弟子亲朋后辈见到的,不知是否意识到,如果没有深入地濡染佛老,对于儒家思想对于理学,还能够举重若轻地阐释发挥吗?
对于王阳明,同样可以有此一问,他讲的『心』,体用关系,『良知说』,四句教,不习禅,不通其思考理路,不可能得到深彻明晰的诠释。
经典何谓?
经典就是那些值得单独阅读,而你问我在读什么,我说我再重读的作品。
如此,方成经典。
假如只选一本佛学书,《六祖坛经》,足矣。
参考了:
1. 吕思勉《理学纲要》
2. 庄子・齐物论
3. 周敦颐《太极图说》《周子通书》《周元公集》
4. 张载《张载集》,尤其是『西铭篇』
5. 程颢 程颐《二程遗书》,对『诚』『静』『敬』的阐释
6. 陆象山《象山语录》
7. 朱熹 吕祖谦《近思录》
8. 王阳明《传习录》
9. 束景南《朱子大传》《王阳明全集补编》
10. 韦力《觅理记》(上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