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想” 这个词来自去年初冬参加陈丹燕女士《驰想日》一书的读书会，因为泰晤士河根深蒂固的印象，让我联想到在英国和爱尔兰生活旅行日久的她，我还记得这位 60 多岁的女士温婉地朗读自己作品的声音和语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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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 3 月陈丹燕女士写了一篇以《码头城市的血缘》为题的短文，又专门提到了她在伦敦的一个礼拜天早晨在泰晤士河边金丝雀码头看到的场景，以及她从泰特美术馆的前身与英国全球贸易历史展开的联想。是的，泰晤士河在地理上是英国一条 215 英里长的河流，但是在文明史上却是不列颠的父河，在贸易史上更是一条决定英国乃至工业革命进程的河流。正是这样的原因，让作者彼得・阿克罗伊德骄傲地说 “…… 它一定是世界上能够拥有如此显赫历史的最短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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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去过英伦，我对泰晤士河的印象都来自于电影里 James Bond、Harry Potter、Sherlock Holmes、Peter Parker 的眼睛。这样的泰晤士河肯定不是 “真正的” 泰晤士河，那么，真正的泰晤士河究竟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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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在这本《泰晤士：大河大城》中对泰晤士河的描述难免絮叨。就像你的奶奶，只要她跟你说起 60 年前（也许是 70 年前 whatever）自己的故事，一定会讲起邻居、邻居的亲戚、亲戚的亲戚、引起好心情的故事里的亲戚和陌生人、引发坏心情的故事里的亲戚和陌生人…… 社会关系中的 “自己”、以及 “自己” 与社会关系的关系，总是最能全景式呈现来龙去脉的描述方法。而泰晤士河就是这么一条发育出极其复杂和历史脉络的大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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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以为读这本书会让我看到泰晤士河沿途迤逦的风景，打开这本书才知道，作者并不想让我看到这些。即使书的第九章名为《自然之河》，我看到的也不是风光片，而是时间跨度超过 1000 年、由树和天鹅两个物种展开、文化种类几乎涵盖所有人类文化艺术领域的一次主题大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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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更不用提作者在书中归纳出来的泰晤士河其他 ICON—— 神圣之河、工作的河流、愉悦之溪、治疗之泉、艺术之河、死亡之河…… 等一下，这是不是很像乔治・马丁笔下的 “风暴降生、不焚者、龙之母、全境守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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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如果你发现了这种相似性，那么我恭喜你已经找到了这本书的正确打开方式 —— 如何用谱系和关系美学的写法，去构建一个宏大但是看似平常的主题，并且找到文学与非虚构写作之间的最佳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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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与城市一样，但凡物质的存在都是从形成之初开始湮灭的倒计时。但是营造者并不这么想，特别是某些心怀丰功伟绩企图的领袖总是希望在人间创造出不朽。遗憾的是物质从来无法不朽，古往今来的哲人都意识到只有思想、观点和信仰可以不朽，因为即使书本和物质载体全部湮灭，思想、观点和信仰可以在口口相传中获得永生，只要还有两个人和语言，文化就能通过生育繁衍而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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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晤士河乃至伦敦都是这样的物质，但是作者费心竭力地想要让泰晤士河摆脱物质的束缚，回到历史中寻找不同的时间切面、事件和人物，将这些碎片重建成一个完整的文化意象。这一文化意象一旦形成，纵使再过一千年泰晤士河也像罗布泊一般干涸消亡，江湖中也会留有它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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谱系是宏大的文化意象中不同历史信息之间的关系，而这些历史信息之间的关系是否足以引发人们主动地记忆和流传，则取决于这些历史信息之间的关系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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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承认我在这里把策展的思维工具 “借用” 了过来，但是这本书迫使我不得不这么做。作者在本书中牺牲了一部分简洁的表达，却加重了穿越与重组不同历史信息的劲道，读完本书最大的收获并不是让人真地了解了用经纬度去勾勒的泰晤士河，而是勾勒出一幅不列颠文明与（广义的）西方文明发育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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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本书中，很容易读到诸如希腊神话雕像、桥拱建筑、杜松子酒、朗姆酒、各种酒馆、金融城、城市水务这样一连串看似毫无关联的信息组合。可以说，那种喜欢快速刷书的方法绝对不适用本书，因为就算是仔细认真地逐字逐句阅读都可能读不明白作者的意思，刷书还不如去刷抖音看小姐姐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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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个角度来看，这本书的趣味恰恰在于放弃对自己主观念头的控制、把注意力完全交给作者和译者，跟着书中的脉络展开无限地驰想。做到这一步，读完这本书，就像是看了一场睿智而精巧的大展一般感到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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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后，也许你 looking 周遭的人和事物时 watching 的信息都会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