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一书：《技术与文明》。人是符号的创造者和使用者。作者认为机器不是装置，它是一种习惯、思想和生活模式的集合，它是一个文化系统。机器的本质是一种文明，发端于对秩序的追求。西欧人率先将物理科学和精密工艺进一步发展，达到了其他文化未曾达到的高度，从而使整个生活方式与机器的步调和能力相适应，产生了一种机器文明。芒福德提出了一个有趣的概念：“巨机器”。我们通常将 “机器” 理解为由钢铁和齿轮组成的物理装置，芒福德则独具只眼，他说当埃及人开始建造像金字塔这样宏大的工程时，巨机器就已经出现了。建造金字塔，需要一个高度复杂的官僚系统，包括监工、劳工、后勤人员、工程师和验收人员等。这种系统要求明确的责任分工，确保每个人都承担特定的任务，像齿轮一样紧密配合。金字塔不仅是一个建筑奇迹，它还象征了权力和官僚体制的安排模式。机器不但带来特定的功能，它还带来了一种 “中性” 的秩序，既能带来生产力和效率的提升及稳定性和可预测性，也可能导致人的异化、权力的集中和社会不平等。巨机器体系造成了一种 “无目的物质至上主义”。在机器社会里，普通人的精神是什么状态呢？⼈们牺牲了大量的时间和日常的快乐，只追逐更多、更丰富的物质，认为生活的幸福与拥有的汽车、浴缸和其他机械制品的数量是正相关的。人们不再追求满足基本物质需求，⽽是无限拥有奢侈品。芒福德观察说，机器体系带来的这种想法不再局限于某⼀阶层，它实际上已经扩散到了社会的每个阶层之中。这带来的显著的风险就是：无目的物质至上主义导致社会上充斥着大量琐碎的物质产品。在一个社会中，有些人身体不舒服需要拐杖，这很正常。但如果认为一个需要拐杖的社会比一个健康社会更好，那就是匪夷所思的。那如何在机器社会中保持平衡呢，按照人文主义者倡导就是：回归自然、回归土地，他们的尝试为技术的突进提供了必要的阻力，起到了某种平衡作用。就像开车时踩刹车的目的并不是阻止前行，而是提供必要的阻力，以确保安全到达终点。人文主义者并不守旧，他们只是更习惯从更久的过去和更远的未来审视当下生活。

在工作正忙得不可开交时，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刚接起说了几句，手机又紧接着振动起来。与此同时，邮箱里几封新邮件提示音不断，电脑屏幕上微信和 QQ 的对话窗口也纷纷弹出，都在催促着尽快回复。这样的场景，对于城市中的普通白领来说，早已屡见不鲜。每天的时间被各种突如其来的事务打断，切割成无数零碎的片段，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感到莫名的烦躁。每当手机响起，心中便不由得一惊，更不用说进行连续深入的思考了。这个现代场景典型地揭示了一个矛盾：人类发明技术原本是为了便利生活，但最终却发现自己被技术无情地改变甚至主宰。早在芒福德撰写《技术与文明》的那个年代，虽然手机、网络等现代通讯工具还未出现，但他已经深刻地把握到了时代的变迁和文化的走向。他指出，以电话为代表的即时交流往往带有狭隘和琐碎的特性，使得个人的精力和注意力不再由自己控制，而是时常受到陌生人自私的打扰或支配。这种实时通信造成的时间断断续续和频繁打扰，让人们接受的外界信息异常强烈，远远超过了他们的处理能力，导致人的内心越来越弱，只能被动应对。作者的这些观点，在如今听起来依然令人感慨万分。如果不了解本书原著出版于 1934 年，很多现代读者可能会误以为它是一位当代思想家刚写成的新作。因为作者的观察仍然极具洞见，似乎并未受到时间的冲刷。他对技术与文明关系的思考，中国人近年来才逐渐能够体会。如果此书早二三十年引进，国人或许还难以深切地理解。贯穿全书的是一种对工业文明的深刻反省。作者认为，虽然人类发明了机器，带来了一定程度的社会进步，但这并不仅仅是文明进步那么简单。技术其实是一把双刃剑，它不仅仅只是技术而已，更深深地改变甚至强制了人类自己。从一开始，与其说是人让机器为自己服务，不如说是人要去适应机器的抽象逻辑。这种机器文明的序幕是一种机械的时间概念，时间被精确地测定到秒，人的生活步调也受到了时钟滴答作响的节奏控制。在追求数量的机器文明中，人们狂热地追求着巨大的规模，以至于机器成为了一种宗教，无需证明其有用与否。这种理念的最好体现就是一种顽强乐观的 “进步” 信念，认为人类可以无限地自我改善。对机器和大工业生产的憧憬使人们相信，有生命力的机器比无生命力的有机体更好。于是，人们无情地开发矿藏，用机器的巨大力量来榨取大自然，对动植物乃至人的生命力的戕害也在所不惜。采矿这一曾被视为不人道的职业，在工业时代却成为了主导性的产业。采矿业的方法和理念逐渐成为西方发展工业的主导模式，并为早期资本主义奠定了剥削的基本模式。对黄金、煤铁、石油等矿藏的开采狂潮一直伴随着现代国家的发展。这种不计后果、快速致富的观念也扩散到了整个社会，诸如股票投机和房地产开发等现象背后，都隐藏着同样的观念。不仅如此，机器还带来了一种秩序意志和权力意志。它给人强加了一种集体努力的必要性，以及一种由时间支配的内在纪律性。人类依靠机器摆脱了自然界的控制，却又接受了相应的社会控制。这种控制之深，以至于一个抱怨很忙的城市白领，在真正有时间可支配时，往往不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自由。从这个角度来说，一个现代人其实生活得远不及古人自由。

时钟在有些人眼中只是一种计时的工具，可在有些人看来它以及背后的技术对于文明的改造远超我们的想象。看似荒诞不经的言论背后，却有着对于文明以及现代社会引人深思的洞察。《技术与文明》可以说是作者刘易斯・芒福德的经典传世之作，与本书一起声名远扬的是他的技术哲学。尽管当下技术早已不同往日那般，甚至可以说是改天换地，可其中的一些观点放在当下不仅没有过时反而有着超越时代的智慧，细细读来让人不禁深思。1. 时钟诞生 “时钟不仅是计时的手段，而且可以用来实现人的行动的同步” 因为时钟的出现，“在中世纪欧洲的本笃会修道院，敬神和劳作被分割为精确的时间单位”。简单可靠的时钟诞生，人类文明也被其背后的技术改造。正如书中所言，“现代工业时代最重要的机器是时钟，不是蒸汽机。” 作为机器的杰出体现和典型象征，再也没有其他机器像它一样无所不在。时钟背后的技术日益完善，人的一天也逐渐被其主宰。从起床到睡觉，从工作到休息，从外在到精神，如今早已难逃其掌控。抽象的时间成为了一种不可小觑的存在。由此引发的变化中，人们对于数字的迷恋，既影响了资本主义的兴起，又促成了从以物易物到货币经济的转型。对于时间以及空间的这种态度逐渐蔓延到其他领域，久而久之数字成为了唯一重要的东西。“时间就是金钱。金钱就是权力。” 在生产和制造的活动中被其展现得更加淋漓尽致。由此制造出来的既有展现灵活性的工具，也有趋向的专业化机器，对于人类文明造成极大影响的大概要数为战争服务的武器。2. 战争阴云 “工具与机器的首要区别在于它们达到的自动化程度。”“工具适合被操纵，机器适合自动操作。” 在作者提及的三波浪潮中机器的力量逐渐让人刮目相看，裹挟着我们朝着与以往不同的方向发展。人们一旦拥有了更有效的战争工具，往往会按捺不住去寻找任何可能使用它的机会。而作为机器出现的，更像揭开了由此落地生根的庞大系统之一角。机械钟的诞生体现了新的秩序意志，大炮等武器的诞生则扩大了权力意志。以往人们在战争中那些不劳而获等可憎面目因此也变得更为稀松平常，甚至被冠以新的叙事。人人得而诛之的恶徒变成了万民敬仰的英雄。“武器是令敌人或受害者做出非人道化反应的手段。” 随之而来的军队，作为纯消费的群体，在内外严格的管理之下，每个人成为了廉价、标准化、可替换的产品，只为了战争以及其背后的思想所服务。在此阴云下有财富的产生，更有遍地的不幸。痛苦、恐惧、死亡，乃至于其他让人闻风丧胆的，与其说是文明的副产品，倒不如说是其主动输出的产品，将每一个人都卷入其中。3. 机器背后 “机器为资本主义的罪孽背了黑锅。反之，资本主义却经常把机器的优点据为己有。” 作者语带嘲讽，却提醒我们现代技术的问题不在于技术，而在于其背后的巨机器。“所谓巨机器或巨技术，就是与生活技术、适用性技术、多元技术相反的一元化专制技术，其目标是权力和控制，其表现是制造整齐划一的秩序。” 现代社会里主要体现在极权主义政治结构、官僚管理体制和军事工业体系之中，始于古埃及后的社会皆难以幸免。作者提出此概念的目的既在于引导人们与之对抗，也提醒人们面对现代技术文明导致的种种文明不能以单纯的技术视角视之。“对于技术造成的所有问题，只在技术领域里寻求答案是缘木求鱼。” 回归人性，回归生活，这既是对抗技术以及其带来的改变，也是我们重新获得掌控的机会。对于那些信奉技术至上，或者持有技术乐观态度的人群，多一些警惕还是很有必要的。作者的笔下歌颂生命的多样性、丰富性和创造性，其实也是在那些有意逃离的人指出方向。随着人工智能等技术的封神，不少人的膝盖软了下去，顶礼膜拜之时却忘了解药一直在自身。4. 书籍世界把人从当时当地解脱出来这件事上，印刷书籍无疑是居功至伟。印刷出来之后增加了其安全性和永久性，也扩大了传播范围，更节省了时间和精力。即便是在当下数字技术发达的社会，以纸张作为载体的书籍所发挥的作用仍然没有过时，甚至可以说老树发新芽，带来不少意外的惊喜。“只有书本上有的才算存在，世界的其余部分逐渐隐入暗影。” 学习成了读书，书籍的权威一步步扩大。知识流传开来的时候谬误也紧随其后。书本和第一手经验的脱节，曾经自由流动的也受限于印刷品而变得抽象、绝对、僵化。我们曾经以为是自身延伸的技术，其实也像书籍一样会带来不少的限制和束缚。有些显而易见，有些却是后知后觉。书中的案例距离当下可能有些时日，作者的语言理解起来有些难度，可由此带来的启发和思考却需要认真对待。先知一般的作者，在书中提出的洞察和思考，超越了其所处的时代，试图为我们点明未来需要努力的方向。站在当下，我们既有幸对其践行并加以扩展，却又不得直面让人忧心忡忡的未来。5. 技术哲学技术哲学不算是一门崭新的学科，也不是离我们普通人遥远的存在。作为一个普通读者，我们在学习和借鉴的过程中，往往还是需要用自己的语言进行表达，以自身的行为加以践行。没有对于人性的深刻洞察，恐怕难以理解作者在书中的思考。对于人内心世界的关注，让其在讨论技术之时并不只是局限于技术与工具，更是看到了背后更加值得重视的一切。人是工具的制造者和使用者，可当技术越来越占据支配地位，我们还能保持这种状态吗？令人眼花缭乱的新技术，或许带来了更为厉害的工具和机器，可并不能解决掉其中存在的矛盾和冲突。用一句略显简单的话来说，技术和人类想要走的不是同一条路。有些时候，两者相伴同行，可当背道而驰之时又该听从谁的主意？对于技术以及于此相关做出的思考给了技术哲学广阔天地，可如何将其用在现实生活中依然需要依赖我们每一个人活生生的人。作者在书中的思想和观点或许有些晦涩难懂，考虑到其所处的时代等因素却也情有可原。我们或许没有完全领悟其中的智慧，但可以结合实践中的经验和反馈一点点去了解和学习。6. 写在最后阅读一本书，人们很容易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视书中所言皆为正确。受限于知识背景和学科门槛等，更容易在所谓的权威光环下主动放弃了进行质疑的权利。坦白来说，就技术哲学而言，作为普通读者我们和作者没有可比性。尽管如此，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因此失去了表达自己看法的权利。要是考虑到社会的发展等因素，对古人表示尊敬之时更应该给出自己的反馈。专业的学术语言，或许在彼此的交流和沟通中带来不少的麻烦，可这并不真正的障碍。落实到具体的细节上来看，我们可以从各自的表达中都有所学习。作者先知一般的言论振聋发聩，可依然需要我们作为普通人的体验和反馈。第一手经验的重要不必多言，可我们更不能局限于此，还是需要像作者这样深思熟悉的意见加以指导。未来的方向到底是什么，可能没人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基于作者的思考和现实的反馈，我们可以在目前可见的未来寻求到一个可能性最大或者说最为合理的，可事实究竟如何，依然有待做进一步的检验。任何看似高深莫测的知识，都不是空中阁楼。倘若没有在真实世界里生根发芽，在时代的浪潮面前不仅会失去生命力，更会因此销声匿迹。以此观之，像本书这样的经典佳作经得起时间的检验，更值得我们用心去阅读和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