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达先生的《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初版于 1933 年由哈佛燕京社刊行，历经多次修订再版。该书收录作者 1926 至 1954 年间所撰 23 篇论文，至今仍被学界奉为研究唐代中西文化交流的经典。如今重读此书，不仅可感受唐代长安开放包容的文明气象，更能从中汲取文明互鉴的历史智慧。向达先生以细腻笔触勾勒出长安的 “胡化” 景象。当时流寓长安的西域人众多，如于阗尉迟氏、疏勒裴氏、龟兹白氏，以及昭武九姓中的康、安、曹、石、米、何诸姓。他们在西市开设胡店、酒肆，侍酒的胡姬更成为李白诗中屡屡咏叹的对象，“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正是生动写照。胡风浸入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居所中出现胡式水帘凉亭；服饰流行胡衣、胡帽、胡拖裙；饮食则有胡麻饼、毕罗（印度手抓饭）等异域风味，以及高昌葡萄酒、波斯三勒酒等西域佳酿。向达先生不仅呈现现象，更深入剖析文化融合的机制。他指出，唐廷将归附异族迁入内地，并允许其保持习俗与信仰，从而促成异域文化对中原的渐染。书中还详述了西域艺术对中原的深远影响。西域乐人如白智通、白明达、康阿驮、安马驹等享誉长安艺坛；乐器方面，曹刚的琵琶、李谟的横笛、王花奴的羯鼓、王麻奴的觱篥，皆丰富了唐代音乐形态。舞曲如《阿连》《柘枝》《胡旋》《胡腾》《凉州》《绿腰》等风靡一时，甚至源自伊朗的《苏莫遮》亦经龟兹传入中土，并东传日本。这种交流不仅限于娱乐层面。向达先生考证提出，连吴道子的画风亦可能受西域凹凸画派影响，从而揭示唐代艺术所蕴含的多元文化渊源。此外，向达先生系统梳理了西亚宗教传入中土的历程：祆教于北魏神龟年间传入，长安布政坊胡祆祠建于武德四年；景教于贞观九年传入，朝廷敕建义宁坊大秦寺；摩尼教则在延载元年由波斯人拂多诞传入。这些宗教的传入，不仅丰富了唐代的信仰图景，也展现出长安作为国际都市的宗教包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