⒈旧军阀的新尝试。新军队,新教育,新文化。清末,整个国家上层建筑的败坏 —— 鸦片化,以极端反面的形象,刺激之后的塑造者、缔造者,没有一统,社稷崩坏没有任何悬疑。而趁机从 “鸦片化” 带来的、国家威权沦堕中获利,借机攫取地方资源、人口、民力和实际控制权,滋生了一大批大大小小的军阀势力,军阀割据自此为祸中国几十年。
鸦片化 - 割据地方 - 土皇帝。神州陆沉,全国各地,诸色妖魔鬼怪,登台亮相,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甚至,不让你唱罢,我就得登场,为了我能一直登场在台上,提前掐掉你任何上场的可能。民国军阀的暴虐、贪婪、不知廉耻,在稍有权力者穷形尽相地表演人性丑陋卑劣上,体现得深彻淋漓。
不管是老桂系的陆荣廷、沈鸿英,还是新桂系的李、黄、白,要说他们只是想要攫取权力和资源,自己享受,的确有失事实,风华少年之时,已经是国家离乱,再也不可能有一处可以安心生活的土地,救国的心,是有的,救民的心,也是有的,最起码,拯救广西百姓父老的心,不用怀疑的。
然而,当他们这些地方实力派,掌握一方生民,占据一方土地,可以尽情取用一方人口资源和大量的财富之时,其人性中没有被用心塑造化育的部分 —— 贪婪、嗜杀、享受、骄纵,以及自清末延续下来的 “鸦片化”,对,军阀抽鸦片,他们的军队里始终禁绝不了抽鸦片,滇军部队更是双枪兵,从上到下抽鸦片,此种现象,非常普遍,不抽,反倒是稀罕事。
旧军阀们,尝试了什么新的东西,很多,有支持文化事业出钱刻印大型图书的,有建学校推广教育的,有推行新式军队训练和治理的,不论新在哪方面,也只是手段,再漂亮的口号都不如手里的枪好用,军阀当然也会喊喊流行的政治口号,但未必当真,如陈炯明拒孙中山,口号也喊得响,目的也只是守住广东,不想交给孙中山去做一场注定没有好结果的赌博。
尝试了很多之后,军阀们的美好理想也冷却了,唯一的念想就是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民主无用,自由无望,共和更是遥不可期,唯一真实的是老家的这块地方,还是能够有自己说了算数的,尝试之后的冷却、淡然,只结出了军阀割据的果子。
⒉新军头的老思路。割据,地方自治,和乡野建设。当新的尝试失败,无望之后,军阀们开始无比重视亲族乡族势力,准确的讲,他们之所以能够割据一方,也正是对本土势力的利用,清代中晚期,乡野自治的程度,非常成熟,新军头也延续这种治理传统,有效、好用、安全。
不过,这种思想,能守业一时,不能开拓,谭延闿主政湖南未尝不想让本本地教育文化事业兴盛,未尝没有仔细想过开拓社会、认真对待乡野建设,但是军头赵恒惕用权力角斗那一套掌握湖南,逐走老谭;马君武也想好好把公路修一修,这是最基础的民生事业,但面对一个小小的队长的阻挠,也毫无办法,即便有孙中山的信任和任命,也没有任何帮助,问题在哪里?修个路,不是简单的地方事务问题,关键在政治,在上层,当上层已然败坏,忙着争权夺利,一个破败乡镇修不修路,根本不在其考虑之内,因为傲慢的不在乎,无知的不屑。
马君武、谭延闿等人,算得上比较开明的士绅,为一般老百姓做一点实事,这个心思一定是有的,可惜的是,那个时候的政治运行规则,不是文人政治,不是技术官僚的政治,而是大批没有得到清理和反省的旧时代官僚、军阀、财阀掌握的只为上层人士服务的政治,挂名省主席、省长,并无实质意义,手里有兵才是关键。
⒊蒋桂博弈与投机心理。近些年,我们对近代史的重新思考,偏于一端,过分甚至错误地为军阀翻案,罔顾事实、编造故事、恶意揣度、赤裸攻击等等,但这改变不了蒋还是那个蒋 —— 大独裁者,或者想做独裁者而处处碰壁,差一点成了独裁者,桂系几大首领,也一样,各有心思,痴迷于名,执着于利,于国家民生,于老家广西的治政民生,也没见出什么成果,至于广西大学,的确得益于黄绍竑的坚持,而留存至今,能成为广西当地以至成为中国教育事业的一抹亮色,最终由统一的政权来保障。
嫡系亲支,和旁系别支,在蒋某人眼里,是迥然分别的;李黄白三人,也很清楚蒋某人的心思,互不信任,互相提防,不止他们两派,国民党政府内部,各个大派系小派系之间,这样的互相提防不信任,一直都在,传统为人公认的威权消失之后,没有可以替代的新权威,急切切把只做了浅显了解的西式制度,拿过来直接套用,结出来的东西,东不东西不西,但可以确定的是,如此治理,造成低效、权斗、贪腐,出卖国家权益,以及最致命的对一般民众冷漠无知、民国政府后期整个乡野社会的崩溃。
按照立场,蒋某人未尝不是为了统一国家、统一政府政令,但他绝做不到大动支持他上台的军阀财阀买办资本家的利益,因为百姓太远、财阀太近。李黄白为代表的的新桂系势力,同样面临相似的问题,治军严整,比蒋某人的菜鸟军队好一些,但根本做不到官兵一体,旧军阀的上下级欺压恶习,仍旧存在,李黄白,知道但无能改变。治军练兵、行军打仗,其思路,并没有比曾胡左李的时代先进多少,靠的还是亲族乡兵,凭借的是乡野信任和乡野关系纽带来维系。
用现在的话说,创业期,这么安排没问题,也就是说,局限在广西境内,尚可勉强维持,若想再开拓大一些,要么困难重重无法起步,要么昙花一现不能长久,几次桂系军队北上东进,短暂控制湖北湖南以及部分中原地区,很快败退。原因无他,组织结构不稳定,人员素质参差不齐,将官知识和认知水准普遍不高。亲族乡党,信任度尚可,能力和眼界,差很多;不仅眼界差很多,可以拿得出手,跟老蒋博弈的工具,也有限,毕竟老蒋有合法的政府领导人地位,党魁,政权军队的总司令,还有用来收买对手的大量金钱,这些,桂系都没有。
思想观念、路线纲领,比不过;军队比不过,广西狼兵勇猛能战,没钱也没辙;金钱财富等可以调用的资源,比不过;阴狠果辣,不讲信义,政治的道德底线,又不如老蒋放得低,结果如何,不用后人回头看,自然也就明了,因为都陷入快进快打的投机心理而不自省。
⒋没有找准问题,也不打算解决问题。蒋某人,或者桂系大佬们,或者什么别的地方实力派,始终都不知道,全国这盘棋应该怎么下,也一直没弄清楚核心问题是什么。事实上,对这些中上层来说,这片土地上的事,看得到的仅仅是狭窄圈子里的幻象,县级以下的情况,知之甚少,一部分权力极大者,无知到一无所知。
国民党,自诞生之日起,也就是改组之后,也没有改变组织松散的现实,直白的说,国民党就是大杂烩,是旧时代和新时代,是老钱和新钱,皇权体制下的官僚与革命党新官僚妥协调和混搭的产物。
所谓的 “联俄联共扶助农工”,最终只停留在纸面上,孙的为人,更像是一个极度自恋的独裁者,不但要求党内对他个人绝对忠诚,以个人身份新加入国民党的共产党员,也被要求明确向孙个人效忠。为保证这种效忠,孙以及围绕他的老兄弟们,不惜阻断共产国际与国内共产党的直接联系,而且要求二者之间的往来,必须通过他建立的委员会,并必须向他公开往来电文和文件,这一点,对年轻的中共,也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因为这对严格的组织原则和纪律,是无底线的冒犯,陈独秀对孙的不满尤大。立党基础是工农,肯定不能接受孙的独裁式管理,更不能接受集权体制下、才存在的个人人身依附关系 —— 效忠于某一个人。
孙的问题在于,已然进入身体的暮年,也进入了政治生命的暮年,前路结果,一望可知,党内搞不定,党外也搞不定,唯有加强对他个人的绝对权威和忠诚服从,才能稍微获得一点安全感。这是孙的困境。最终,也成了蒋的困境。孙的威望稍微能维持一部分人的支持,孙去世,蒋介石短时间内根本搞不定党内,胡汉民、汪兆铭炙手可热,孙的老兄弟们也并不把 “小蒋同志” 当回事,粤系将领二陈,桂系李黄白,也不买蒋的账。蒋的策略,是把军队抓在手里,找到稳定的大金主,寻找可以勾兑的对象 —— 财阀,党棍和军头。
蒋面对的问题,相对于孙,可能更严重,因为他的个人权威,远不如孙,没有创始者的号召力和影响力,嫡系继承人的身份也不被党内其他大佬认可。作为其中之一的继任者,如何收拾创始人留下的摊子。
蒋某人没有增加支持者,没有业务能调整现有的核心关键人物,也没有意识扩大潜在的支持者群体,想一想,出身富裕乡绅地主家庭的蒋,祖上还有读书仕宦的历史,农民这一巨大的群体,解决中国问题的根本基础,从来没有进入蒋的眼里。除了家庭原因,个人经历,都是在大城市和大城市里的小圈子,孙中山和孙中山的支持者 —— 没有普通人;大上海,黄金荣杜月笙等闻人,虞洽卿等财阀,陈其美这样的政治野心家阴谋家,全然不食烟火气,根底的民生,整日被迫在泥水,河流,海滩,黄土里讨生活的人,从来没有进入蒋的眼里,蒋根本不熟悉、也不关心。
蒋曾经有扩大自己的支持者群体的机会,而他却拿来搞清党,为了迎合背后财阀和军阀的利益,蒋某人自斩双脚、自断经脉,只留下财阀这个华丽的椅子,和嫡系军队这样镶着黄金钻石的拐杖。清党之后,不管蒋的目的有没有达到,背后的财阀、买办、大资本家们的目的达到了,结结实实地把蒋介石捆上了贼船,以后则是处处掣肘、事事不成。
清党这个动作,就是蒋介石的手里的 “潘多拉”,他以为自己控制得了,实际,打开之后,实际操作的人,并不受命于蒋,粤系桂系两派将领在其中出力最多,他们是借此清理干净有可能威胁自己而支持蒋的一起切势力。共产党员遭难严重,同时,不能忽视,县级以下的国民党党部和党员,损失更严重,严重到什么程度:绝种式的后果。
县级党部,只剩下不足三成,乡村彻底沉沦,以清党为名,合法认定清党的政治正确,造成国民党的早期党员和抱着理想主义热忱 “革命党人”,可以叫左翼分子,全部被清除,连根拔起,动手亲自屠杀的是地主、劣绅、旧官僚,地痞流氓、投机分子等被革命党费了十几年赶出基层统治单位的害虫;后者成为乡村社会的实际掌权者。
从此时起,国民政府彻底失去全国的乡村,十几年时间,好不容易把组织的神经网络深入底层,一次动作,彻底毁掉。这既给了地方旧军阀机会,也让乡村破败造成的恶劣影响,毁掉了蒋有可能拿来操控和对抗军阀和财阀的工具。至此,蒋失去了跟地方军阀讨价还价的顶级牌面,蒋的政治生命,已然结束。
⒌弱势文化控制下的民国执政者。独立自主,艰苦奋斗,发展自己的实力,此为强者文化;总想着攀附强大的或者貌似强大的实力,不管是财阀、军阀、资本家,还是国外列强,只要带着 “靠” 的想法,就是弱者文化。而民国政府就是这样的弱者文化控制的组织,达到政治目的,靠的是出卖国家权益,当然不乏辛勤的洗地工们,硬说成是 “策略”。为了达到那些光鲜的口号,不讲廉耻,不问道德,不顾国家权益,不在乎平民百姓,诞生之时,它,就是不正常的,不健全的,不完整的,不合法的,不合乎全民权益的。
蒋某人搞定军阀对手,靠的是金钱,而金钱来自少数的几个财阀家族;收揽金钱的手段,则是默认对百姓的财富掠夺;不乐意,反抗的,那就靠军队的暴虐行径,强力压服;在这一点上,李黄白三人,也并没有不同,跟蒋的博弈,同样靠的是收买、游说和阴谋诡计;斗不过蒋,又想着靠司徒利等为代表的美国的支持。
靠来靠去,靠废了自己的能力,靠窄了眼界,靠衰了军队,靠得百姓反对、曾经的支持者众叛亲离,靠得日本占据大半个中国,神州陆沉,人民罹难,靠到最后,竟然对日本宣战的官方理由也不是被侵略,而是美国这个所谓盟友的利益受损,一句狠话都不敢说,蒋若成了,中国,还能是拥有完整主权的国家么?
一个组织,领导人的思考限度,就是组织的限度,就这个意义上来说,孙、蒋的限度就是国民党的限度,注定了短命。而孙的威望,在早期,尚可,不久,章太炎、宋教仁、黄兴等人,对其做派,非常不认同,而在孙的晚年,事业远未完成,组织问题频繁爆出,对于身后的国民党该怎么发展,孙本人,已经无力思考。而正是孙在晚年的并不完善的动作,和对于组织问题和党建问题的无力无奈,导致孙去世很长一段时间,民党内部持续几年的权力博弈:广州胡汉民二陈小集团,章太炎身后的江浙财阀和学阀,蔡孑民、张静江、吴稚辉、虞洽卿支持蒋介石,武汉的汪兆铭小集团,争斗不断。而本书主角,新桂系的几位大佬,同时在各派之间玩着各种赌博和投机。
我们今天见得到的,对民国美好时代的歪曲和吹嘘,都是以漠视绝大多数的平民和被制造出来的、被侮辱被损害的底层人民为前提,—— 与吹捧宋朝一样 ——,民国是权贵的民国、军阀财阀的民国、大资本家的民国,是那些什么都想 “靠” 就不想靠自己的投机分子、野心家的民国,不是一般百姓的民国,这是一个对一般人满怀恶意、虎视眈眈、肆意攫取和掠夺的时代,不值得、也不应该怀念。
单就这一点来说,桂系三大佬,李黄白,同样沾染这种本可以不出现在他们身上的 “弱势文化” 特征、早就该被抛弃和扔掉的 “弱者思维” 的姿态。身体贫弱、精神不健全、思维狭隘沉迷于蝇营狗苟,在肉身、精神和思维上,统统想靠着外来势力,据此,不管是粤系将领二陈,老桂系,新桂系李黄白,还是蒋某人,都没有区别,是同一类人,一类软弱短视之人。
蒋桂之间的权力游戏,以至于民国军阀之间的所有权力游戏,得以成立和能够运作的前提,是国家尚可在吸血者集团的争夺里勉强站立,底层百姓远未觉悟、力量还未被完全动员组织起来,一旦有那么一个人、一群人、一个坚强的组织,意识到这一点,善加运用,吸血者们就再无生存的理由、再无继续作威作福的机会。而这个最起码的意识,蒋、桂从来都没有,那么他们最终的彻底败退,还有什么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