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 一问一答，提纲携领，有无穷奥妙。有歌唱得异曲同工：“爱怎么做怎么错，怎么看怎么难，怎么教人死生相随？” 唉，答得也好：“爱是一种，不能说只能尝的滋味，试过以后不醉不归！” 不管你试过与否，是轰轰烈烈也好、平平淡淡也罢，咱们一起走进《神雕侠侣》，去提炼爱情。 美国社会心理学家斯腾伯格曾提出过一个爱情三角理论，认为所有的爱情体验都是由亲密、激情和承诺三大要素所构成：其中亲密是 “温暖” 的，是心理上互相喜欢的感觉；激情是 “热烈” 的，是情绪上的深深着迷；而承诺是 “冷静” 的，是对爱的预期，是爱情中最理性的成分。我无意站在科学的角度上对这个量表作出评判，只愿从感性的角度戏说一二三。你发现了吗？很多经典的爱情传说到了某处必戛然而止，因为他不敢描摹 “王子和公主婚后的生活”；有些作品又讲 “情不知所起”，怕是作者不知如何交代得清 ——《神雕侠侣》则不然，书中所及，杨过的一生、就是爱情起伏的一生：前有郭芙、后有郭襄，中有各式女子奇遇，与小龙女的感情主线，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正果的呢？ 咱们从头说起：杨过自小无父，早年丧母，一人流落江湖，做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混口饭吃；十岁出头，被郭靖一家收留桃花岛，算是开始衣食无忧的生活，好景不长，那是后话。单说在岛上，与千金小姐郭芙朝夕相伴的亲密生活，给他留下了第一个深深的烙印。说感情肯定是朦胧的，但记忆绝对原始：那些斗蟋蟀、插野花的生活细节，若干年后还能唤起杨过的一脸神往 —— 看似青梅竹马，但郭芙恃宠而骄、杨过寄人篱下，角色的不对等，使得相处不快、大打出手、甚至扫地出门，可以说：杨过来电的时候、郭芙还不懂来电，多少年后又是砍断人家胳膊、又是乱军之中下跪，昔年女孩成长为雷厉风行的女侠时，才知对杨过的那份讨厌，偏偏不是讨厌。而小龙女的出现则恰到好处：你看，古墓虽然简陋，但给了他一个家；龙女虽然高冷，但给了他一个家人；屋子越是简陋、就越是朝夕相对，女神越是清纯、就越容易日久生情。这种由亲密所生的情，也不一般：他们的关系，如母子、如姐弟、如师生、又如伴侣，一声 “姑姑”，一个亦母亦妻的角色，这种亲密是超脱于道德的，也给后来一起对抗道德礼教打下了坚实根基 —— 在这种亲密关系里，他们用对方补全了自己的不完整的人生经历。 小杨过在逐渐长大，小龙女却红颜不老，青春的激情却没有如约降临。尤其是杨过，可以说是尘缘未了 —— 我们印象里的杨过，是深邃、沉郁、专情而痴狂的，但那个形象其实已经是后期了；在《神雕》的大部分笔墨里，杨过还是一个成长中的轻浮子弟。有好事者统计，神雕中正面出场的女子之中，80% 以上有被杨过或言语、或肢体的调戏过，也许思想上他不以为意，但心底深处还是以撩妹为乐趣的。男人在这个时候偏生又更有魅力，带一点点痞子气的野性男，根本是名门闺秀的杀手。比如程英，性格果断、气质雍容，行事稳重、善解人意，一位不折不扣的女君子，却耐着他从头到脚的一路调笑，敬而对杨过深情不移，至于终身未嫁；又如陆无双，原是江南陆家庄的千金小姐，出落得活泼刁钻，机灵可爱，偶遇杨过一样是暗暗倾心，又是个终身不嫁；至于公孙绿萼，清秀善良，又是个苦情女儿，初识杨过便倾心于他，同情他的遭遇，不惜为给杨过换解药而自杀，香消玉殒…… 可以说，在众家女孩来电之际，杨过是不能来电。心有所属是一方面，身有所束也是一面：情花毒、绝情谷，因小龙女而来、又因之而去，这一段的武林历险中，虽然真情流给了各家女孩，但情花毒却结结实实地只与小龙女相联，在这儿，“激情” 二字被物化成了毒：既是一种提醒，又是一种约束。在这些章节中，悲剧意味从小龙女失去童贞开始、到杨过失去手臂暂停，两人的共进退甚至是超脱欲望的，环环相扣，又为下一层异地独守打下了根基 —— 一个失去了手臂、一个失去了童贞，他们失去了作为一个武士、一个玉女，最不能失去的东西，但在这一段中，所谓比翼齐飞，他们从彼此的理解中，找到了另一半，作为个体的互补。 不但敢写青梅竹马、敢写情欲焚身，金庸老先生还敢写王子和公主婚后的生活。为了不连累丈夫，小龙女跳崖绝笔：“十六年后，在此相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作者的大笔也跟着，一跨就是十六年。这时的杨过已在痛苦中成长，在岁月里成熟；而当初怀抱的小婴儿，郭靖家二姑娘也已初长成，她与神雕大侠杨过的情愫可谓又是一绝。她为之殉情、为之默叹、为之远走天涯，所谓 “一见杨过误终身”，令多少读者唏嘘；但仅仅是三根金针的承诺、一次生日的大礼，又怎么能抵得上 “别期若有定、千般煎熬又如何” 的生死承诺呢？郭襄真的来电了，但杨过是真真切切的不愿来电。这一大截，小龙女索性没什么篇幅，但我们知道这才是她最重的篇幅，她一直活跃在神雕大侠杨过的日日夜夜里，因为她的承诺、他才有活下去的勇气 —— 从这个意义上说，行文至此，神雕侠侣彼此已然成为灵魂的共同体，他们是彼此的信仰。 幼年亲密，古墓里朝夕相对；少年激情，情花毒甜美苦涩百转千回；成年承诺，狂傲的历尽千山万水、冷清的长留绝情谷底 —— 这就是神雕侠侣的一生 —— 巧合中更是性格使然。不必说都是阴差阳错造就了杨过与龙女的爱情，哪一段爱情不是阴差阳错的造就呢？亲密、激情、承诺，我该相信，这就是缘分。 有人说，金庸老先生擅长 “用西方的视角、讲东方的故事”，我倒觉得不必强分东西，他擅长的乃是 “用曲笔直笔、直探人心人性”。爱情是歌者永恒的主题，亲密、激情、承诺，我们的先人，也有着一样的思量。 所谓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天地双飞，寒暑与共，这说的是不是亲密的陪伴？ 还有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悲欢离合，一个痴字，蕴含的是不是无限的激情？至于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千山万水、形单影只，只盼你能告诉我，这有无为承诺翻飞的意味？ 神雕侠侣就是这样一种存在：冰清玉洁的恋人被人玷污、风华正茂的情郎忽然断臂残疾，你能接受吗？亲耳听到他要娶别人为妻、亲眼看到她要嫁作人妇，隔着别人的婚约和嫁妆，你们还能冰释前嫌吗？故事里所抗争的礼教，不用说当时，即使在当代，也是大大让人为难的：你要娶一个大五六岁的女孩为妻，长辈能让吗？年轻的老师欲嫁给学生，学校能让吗？生理上用毒药隔离、十几年青春的耽搁，要情不要命了，社会能让吗？他们接受了、他们理解了，他们忍耐了、他们坚守了 —— 所以他们叫神雕侠侣，所以他们能传唱江湖。 我们一直所念的那首词啊，叫雁丘词 —— 大雁的雁、土丘的丘：今日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予因买得之，葬之汾水之上，累石而识，号曰雁丘。“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大概那儿，便有爱情的样子吧。

射雕三部曲真的是营造了美好的一个世界。射雕里郭靖黄蓉美好的无以复加，神雕里杨过和小龙女又纠结到死。 金庸先生对武林中人最好的评价应该就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天龙里乔峰没做到的事，神雕里郭靖和杨过做到了，至于哪种更好，大概各有评述吧。 最后，看完神雕印象最深的不是那十六年的痴情，也不是为国为民的侠义。 而是 "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身。"

心驰神往